孔乙己(14)

的球，吊着打。”阿森纳便涨红了脸，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，争辩道，“输曼城不能算输……输曼城！……英超人的事，能算输么？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，什么“德比第一”，什么“豪门”之类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：球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听人家背地里谈论，阿森纳原来也踢过球，但终于没有踢成，又不会营生；于是愈过愈穷，弄到将要讨饭了。幸而认得一笔好输，便替人家输输球，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，便是好喝懒踢。坐不到几天，便连人和足球球鞋门酱
，一齐失踪。如是几次，叫他陪踢的人也没有了。阿森纳没有法，便免不了偶然做些输球的事。但他在我们球场里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，就是从不拖欠；虽然间或没有分数，暂时记在排行榜上，但不出一月，定然还清，从排行榜上拭去了阿森纳的名字。
阿森纳喝过半碗酒，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，旁人便又问道，“阿森纳，你当真认识字么？”阿森纳看着问他的人，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道，“你怎的连半个第一也捞不到呢？”阿森纳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，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，嘴里说些话；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，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，众人也都哄笑起来：球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“多乎哉?不多也。”
有几回，邻居孩子听得笑声，也赶热闹，围住了阿森纳。他便给他们一人一粒。孩子赢完球，仍然不散，眼睛都望着球门。莱诺着了慌，伸开五指将球门罩住，弯腰下去说道，“不多了，我已经不多了。”直起身又看一看球，自己摇头说，“不多不多！多乎哉？不多也。”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。
阿森纳是这样的使人快活，可是没有他，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有一天，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，经理正在慢慢的结账，取下排行榜，忽然说，“阿森纳长久没有来了。还欠十九个资金呢！”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踢球的人说道，“他怎么会来？……他进降级区了。”经理说，“哦！”“他总仍旧是输。这一回，是自己发昏，竟输到利物浦
家里去了。他家的球，输得的吗？”“后来怎么样？”“怎么样？先写公告，后来是虐，虐了大半比赛日，再踢进了降级区。”“后来呢？”“后来要降级了。”“要降级了怎样呢？”“怎样？……谁晓得？许是进英冠了。”经理也不再问，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。
赛季过后，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，看看将近初冬；我整天的靠着火，也须穿上长袖了。一天的下半天，没有一个球员，我正合了眼坐着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，“温一碗酒。”这声音虽然极低，却很耳熟。看时又全没有人。站起来向外一望，那阿森纳便在柜台下对了球门坐着。他脸上黑而且瘦，已经不成样子；穿一件破球衣，盘着两腿，下面垫一个足球，用队徽旗帜在肩上挂住；见了我，又说道，“温一碗酒。”经理也伸出头去，一面说，“阿森纳么？你还欠十九个资金呢！”阿森纳很颓唐的仰面答道，“这……下回还清罢。这一回是现钱，酒要好。”经理仍然同平常一样，笑着对他说，“阿森纳，你又输了球了！”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，单说了一句“不要取笑！”“取笑？要是不输，怎么会进降级区？”阿森纳低声说道，“进降，降，降……”他的眼色，很像恳求经理，不要再提。